三
胡同口传来汽笛声,有人高声喊:“何家,叫送煤的何家是哪家?”
颂音神智回笼,听屋里又传来对话。
“你叫的?”是曾成然。
“什么呀?我向来不管这些俗事的,大概是家里丫鬟或厨娘叫的吧。”江华韵犹在喘,一向冷淡的声音此刻居然十分娇媚,“呀!别走,还没到呢!”
“想被人撞破?骚货!”曾成然嗤笑,“没到先忍着吧,晚上再说。”
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颂音感觉里面的人都起来了,忙闪身退到门口,同时用手中扫帚将雪地里的脚印扫开了。
她木着脸走出院子,拐过弯,看见胡同口有个高大的男人站在一辆小型卡车前为难地张望,便猜他是送煤的。
过去一问,男人抬起藏在格纹鸭舌帽下的黑亮眼眸,眉眼弯弯道:“是何灿家么?”
颂音点点头。
男人探身从驾驶室里取出一个黑皮笔记本,取下挂在上面的自来水笔翻开本子划了划,笑说:“小姐忘记写门牌号了,害我在这里吼半天。”
颂音一怔。
她跟年轻男子交往不多,结婚后,经曾成然指点,也知如今社会上男女交往已很公开,像这样盯着对方说说笑笑亦不算奇事。
只是这与她自小所受教导违背。
怪不自在的。
“五百块儿蜂窝煤,一吨炭,对吧?”男子见颂音低了头,也不在意,继续问道。
颂音再次点头。
“好嘞,那您前面带路。”男子放回笔记本,拍拍车门对副驾驶座的同伴说,“你他妈别睡了,年关时节,警醒点!我去送货,你看着点车。”
“我就眯会儿,又没真睡着——嚯!外面那个细腰翘屁股的美人是……”
男子喝道:“你快他妈的闭嘴!一天天的,脑子里也装点正将事!”说着他下意识回头去看颂音。
她此时已经转身,白色短绒大衣下是纤细的腰身和浑圆的臀部,确实挺美。
他喉头一动。
“嗐,这种胡同里能出什么正经女人,你看她穿那么好,谁知道钱怎么来的?”
车里男子的同伴还在聒噪,但颂音已经听不下去了,她吸吸鼻子,拔腿就走。
男子见颂音疾步离开的身影,连忙套上手套,从车后搬出一摞蜂窝煤,朝同伴扔下一句“你他妈等我回来再跟你算账”,便匆匆追着颂音而去。
拐了弯,他却发现颂音并没走远,只站在那里不动。
凑近一瞧,见美人红着精巧鼻头和水润杏眼,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他的少男心慌乱起来:“小姐,真对不住,我那朋友说话一向不过脑,您大人有大量,实在犯不着跟他这种人动气。”
颂音静静拂去眼睫上的雪花,摇摇头:“先生不必多心,我只是被风雪迷了眼。”
她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淡笑,见男子两眼发直,她赶紧收了笑,冷着脸往前走。
进了院子,正碰上江华韵站在檐下往外泼水。
冒着气的热水落地,瞬间在雪面上化开一个洞。
瞧见颂音,江华韵保养得宜的脸上没甚表情,只没好气地问:“怎么来这么早?”
她说话一直是这样不得人心,但颂音今日听着尤为刺耳。
感觉她好似在怪我来得不是时候,搅了他们的好事。
颂音心里发冷,头一次无视了江华韵的问话。
这在以前,可是颂音万万不敢做的事。
颂音扭头对跟进来的送煤工说:“煤要放后院厨房,麻烦先生多走几步。”
男子本来瞧着两个面貌相似的美人对峙,正在疑惑她们的关系,冷不丁听见请求,便连声应道:“不麻烦不麻烦。”
送煤工顺着颂音指的方向闷头走过去,又听屋里的美妇人说:“来了就进来,还要我请你么!”
接着门口的小姐冷淡回道:“不着急。”
“阿音。”上房的门帘被挑开,从里面走出个西装革履的漂亮男人,头脸修饰得一丝不苟,气质冷然,一双大眼跟鹰隼似的泛着利光。
颂音对上他的眼睛,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
她拿不准该对他摆个什么态度才好。
反正现在她不想看见他的脸。
曾成然见她做出回避的姿态,眉头皱起,“阿音,天寒地冻的,站雪地里做什么,快进屋来。”
语气自然,丝毫听不出半刻钟前他还陷在激烈的情事中。
颂音背过身,边朝后院走边说:“我怕那工人找不到厨房,去看看。”
说完,她连招呼都没打,踩着雪钻过月洞门到后院去了。
曾成然瞧着雪地里颂音的那串小脚印,感觉小东西今天有点反常。
难不成……她发现了?
不应当啊,要是发现了,以她刚烈的性子,不会这样冷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