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围巾（原2021.11.2更于评论区）

    高中时期总是睡眠不足，在租的二分之一地下室里住，环境一般逼仄，最讨厌冬天洗澡，暖气供不到家里，洗澡时水淋在身上，格外冷。水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缓慢蒸发，一点点把热气从你的皮肤上抽离，说不清楚从哪一秒开始变冷，从哪一秒变得更冷，冷像一个疲惫的老妪扯一条绳，麻木的机械动作，把绳的那端往身边拉，那端拴着谭鸣。

    她要早读，困的睁不开眼，人恍惚，楼上传来的走动声也恍惚，声音、步调、开门关门，她睁开眼闭上眼再睁开眼，把嘴里的漱口水吐掉，张嘴问谭鸣哥我毛巾放哪里了？屋里静悄悄的，这才想起来谭鸣今天不在家。所以早上没有洗澡的水汽，没有热乎的黏腻的白雾和体温，也没有缓慢蒸腾的冷。潭溪用凉水拍拍脸，在早上五点和困意做一些无望斗争，然后穿上校服，带好围巾，背书包，换鞋出门关门走出去。外面的夜将去未去，晨曦迟迟，似有若无。

    想念不会忽如其来，潭溪不能确定从哪一刻开始，她想她哥，从哪一刻开始她格外想她哥。谭鸣给她戴围巾喜欢把两端都塞进去，捂得严实，风吹不透，很放心。她就不行，冷风从各种意想不到的缝隙里侵蚀她，潭溪张嘴就抱怨你今天都不帮我围围巾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一边抱怨一边打哈欠一边冻得激灵清醒，然后把半张脸埋进围巾里，嘟哝的声音渐渐小去。

    为了节省五分钟的睡觉时间，会有同学骑电动车上学，从出租楼走到学校用八分钟，骑电动车三分钟就能到。潭溪出发的时候路上还嫌少有人，走到一半，便陆续有人骑车和她擦身而过、扬长离去，冲进淡蓝色的熹微的晨光里。潭溪在路上踢石子，说，谭鸣，要迟到了，得走快些。走快些，雾白气冷，她小跑，一边跑一边想什么时候能把中学时光熬出头，谭鸣说离开中学后也不是想睡觉就能睡觉的，她不信，但看着谭鸣的黑眼圈又不得不信。生活真他妈的操蛋，未成年的时候欺负你是个小孩，等你长大了不再受未成年保护法保护，生活就开始合法欺负你。

    学校门口的铁栅栏近了，门卫开始倒计时关门时间，学生开始跑，潭溪也跟着跑，要抢在关门之前冲进校园，不然就得罚站，要班主任亲自来领人，这太可怕了，如果谭鸣再被叫到办公室喝茶，她就会完蛋，以各种成年适用的、未成年适用的方式，完几把蛋。

    出于对生命的尊重，潭溪抛开不与傻逼为伍的信仰也开始狂奔，在寒风天，风刀割脸，留得性命在，她就能等到和谭鸣变成两个想睡就睡的、坦然大度的老头老太太的日子想想就温暖。

    关门了啊！往后的学生都算迟到！门卫大喊，她还差一步，半步，纵身一跃，背后门关上了。门卫瞥了她一眼，目光说下次没那么好运，她抱以一笑，下次还敢。

    但走的时候她听见有人喊她潭溪，低沉的，带着点咳嗽。基因带动本能她回头，看见谭鸣带着早饭朝她这里来，皱着眉.....哎呀，皱着眉不好看，她喜欢看她哥笑。

    潭溪。她哥看了她一眼，隔着铁栅栏把早饭递给她，热呼呼冒着白气，拎着塑料袋的手指关节却发红。

    潭溪她怀疑她哥值完夜班刚从公交车上下来。

    门卫看看她，有看看她哥。谭鸣朝门卫一哂，我妹妹。门卫看看他，又看看潭溪。

    潭溪裹着围巾，露出来双乌亮的眼，眨巴得人畜无害：我哥。

    行了，拿了早饭去吧，门卫说，一边伸手指着几个试图翻墙偷渡的男生破口大骂小瘪犊子你们干什么，一边回头，朝潭溪：下不为例！

    谢谢叔！潭溪喊，接过早饭，垫脚把头凑到谭鸣面前，目光越过及肩高的铁门说，哥，帮我围个围巾。

    不是围好了吗？

    没你弄得好。她说，你弄的总是最好的。

    谭鸣顿了一下，伸手把她脖子上的围巾拆下来，重新系好，目光低垂，潭溪问他想啥呢闷闷不乐，他说没有，围好了，去吧。

    潭溪说好，朝他隔空飞吻。

    天光不亮，她不知道为什么不亮，沉沉地坠在东边。路走了大半了、预备铃响彻校园了，她回头，谭鸣还站在那里。蓝色的晨光为什么不亮，她想看她哥笑。

    她朝他挥挥手，谭鸣也请请举手，举到肩膀的位置，朝她摆了摆，催她去上课。

    围巾围得好，风吹不透，潭溪看着他的身影兀自说了句，那我走啦！转身，要踩上教学楼的阶梯。

    哎，再看一眼吧。谭鸣轻挥的手陡然变成拳头，似是隔空敲在她脑袋上。操，好凶！潭溪暗骂，转身一步并两步冲上楼。

    冲进教室的时候，天光陡然就亮了，光把谭鸣的影子送到她脚下，细细长长的。爱容易产生幻觉，但幻觉不是错。日头要冲破一层层的云雾才会降临大地，有个词叫什么......拨云见日，爱就如拨云见日，爱一直在，爱总会来。这道理她讲给她同桌听，同桌听了直皱眉：早恋！小心班主任发现你！

    她笑，为了她哥不被判下包庇共犯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