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刃沒有絲毫猶豫,嗓音平平淡淡,道:“怎樣殺了你?”
柳染堤:“…………”
她神色有些幽怨,五指攏着那摺扇,輕輕拍到驚刃腰際,隔着衣物抵了抵。
“小姑娘家家的,成天打打殺殺,多不好,”柳染堤嘟囔道,“有這閑工夫不如買個糖葫蘆。”
【小姑娘家,打打殺殺?】
這句話誰說都行,但從單挑了十幾個武門,號稱天下第一的柳染堤口中說出,可就不太厚道了。
驚刃神色平淡,倒也沒反駁,任由那摺扇蹭着腰際,壞心眼似地戳着軟肉,跟小貓撓着她似的。
力道不大,卻有點癢。
“噯,要我殺還是容易的。”柳染堤收了摺扇,順勢壓上驚刃肩膀,頭也依了過來。
忽如其來的親昵舉動讓驚刃有些不自在,她肩膀被壓得微微下沉,細膩的肌膚觸上脖頸,帶着一絲零星水汽。
柔的,軟的,
女兒家的觸感。
柔順的發溜進了一縷,細細地纏住她,驚刃轉頭想躲,卻被對方半強硬的掰了回來。
“小刺客,你聽好。”柳染堤慢吞吞道,“我可就說一次。”
“我怕的東西不多,火算一個,小火不怕,那種煤油、木炭燃起的大火可就不行了。”
說著,她抬起手來,點了點驚刃面頰,漫不經心道:“你若趁着我睡時點把火,就等着第二天撿屍骨吧。”
面頰被指尖戳出個小凹陷來,鬆開後又恢復如初,像是塊軟軟的棉花團。
驚刃遲疑道:“你這是何意?”
“字面意思,”柳染堤聳聳肩,順手從她手中牽過馬匹韁繩,“走,小刺客你不是急着趕路么。”
往日里可都是驚刃催着走,今日倒反過來了,總覺得有些古怪。
驚刃頓了片刻,快步跟上她,馬車轉出城外,重新駛入林中,向著下個城鎮而去。
鑄劍大會在煙南舉行,而她們一路南下,越過遼川,已然進入秦國邊境。
秦國都城雖強勢龐大,但國土卻地廣人稀,大多是連綿不絕的深林,城鎮星羅棋布,之間隔得頗為遙遠。
也正因為是這個優勢,驚刃才能在奉命刺殺秦國郡主之後,與上千追兵在林中周旋數十日,帶着渾身傷痕回到了容家。
她抱着必死決心去刺殺天下第一,本以為再無歸期,沒想到有朝一日還會回到此處,不由得有些怔然。
風卷枝葉婆娑,罅隙間漏下絲絲縷縷日光,寂然深林之中,只有她們的馬車在緩慢行走。
驚刃把着韁繩,粗糲麻繩磨着手心,微有些刺,有些疼。
身旁灌木動了動,驚刃下意識望去,便見一隻受傷小獸跌跌撞撞踩着枝葉,腹部割開道豁大口子,不止淌着血。
那豁口極深極重,似乎是遭豺狼一類撕咬的,那小獸強撐着走了幾步,跌落在地,死了。
忽的一陣狂風涌過,驚刃眯了眯眼,便見枯葉似雨般紛揚落了滿地,再轉頭去往時,那小獸已被落葉掩了,再不見蹤跡。
驚刃獃獃地望着那位置,凌冽的風掛打着車廂邊緣,將她衣領卷得凌亂,在胸膛處扎了一刀。
就在不久之前,她領命去刺殺秦國郡主,竭盡全力、以死相拼,負傷周旋許久才活着回來。
可是主子……
可是主子卻不要她了。
驚刃依稀地記得,自己渾身是血栽倒在容府門口時,模糊視線中望見了主子。
她張了張嘴,想要告訴主子自己完成了任務,喉腔卻只溢出血來,一個字也說不出。
而主子呢?
主子披着那件華貴的白狐裘,白蔥般的指捂着口鼻,向後退了好幾步,生怕血污染了白裘。
“…竟然沒死,”主子喃喃低語着,向身旁幾名侍衛吩咐,“抬回院落去扔着,不要尋大夫,不要送葯。”
寥寥幾句話讓她心跌到了谷底,喉中翻騰起苦意,驚刃默默受了,在石床躺了數十日,硬是在高燒後抗了下來,在院中安靜等着主子的下一個任務。
其實,當時驚刃不太明白那苦究竟是什麼,直到今日,才琢磨出幾分意味來。
那叫“難過”,
是滿心的“委屈”。
飛鳥撲棱而起,振起陣陣碎裂的響,驚刃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猛地攥緊了韁繩。
往日里她成月成年地在外為主子奔波行事,都從不曾有過一絲一毫的怨言。
暗衛不過是主子的一條狗,一個可有可無的物件,揣測主子想法可是要大忌,輕則領十下尖勾鞭刑,重則要斬頭謝罪。
她無父無母無牽無掛,命是主子的,本就該死在黑暗中,又有什麼資格覺得“委屈”,覺得“難過”。
可如今不過區區數十日,她竟然生出了如此離經叛道,如此罪大惡極的想法——
自己究竟是怎麼了?